"He walks like an alien with inner ear problems."

油管上有评论打趣说在新片Twisted Pair里，Neil Breen的步态有帕金森综合征的早期迹象。如果真的是这样，对我来说，Neil拍电影的意义就和之前大不一样了。

据说Neil Breen的真实职业是名房地产从业人员，具备零专业影视训练背景。他的电影中除了（被绑架来的）群演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由他本人完成（包括但不限于导演、剧本、主演、灯光、音效、后期……演职员表里所有带N和B字母的都是他自己的马甲）。从05年的Double Down开始，Neil Breen拍了14年电影，到现在60岁，依然精力旺盛地在自己的电影里扮演超级英雄。他甚至在新片最后和复仇者一样搞了个续集bait：Breen宇宙，同志们。

我觉得他和Tommy Wiseau还是有很大不同的。Tommy没有拍出一部又一部的房间，他的尝试是惊世骇俗又浅尝辄止的，然而我们却拥有Neil Breen的三部曲、四部曲、甚至五部曲。在网络发达的今天，很难说Neil没有看到过那些对自己电影的评论——恶意的嘲讽或者是善意的打趣——但不论是哪种，这些评论里都有一种共识，那就是Neil Breen拍出来的影片都是真真切切的大烂片，而事实也确实如此。

油管上有影评人怀疑Neil新片里的某些片段已经表现出对这些评论的某种自觉——确实，本片里的一些情节确实带着某种跨越第四道墙的自嘲气息。比如说，Neil Breen获得了内华达州某社区大学的拍摄场地许可，但为了不打扰到正常教学，只被允许进行夜间拍摄，于是我们看到的所有影像都是夜景。本片里有一个情节讲的是，Neil扮演的主人公请女朋友到某餐馆吃饭，吹水道：这里被我包了，一个外人都没有，而且服务周到饭菜可口，不过只有一个问题——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隐形的！镜头一转，场景原来是打烊后的空无一人的校园餐厅（甚至露天），一眼望去只看得到摆得整整齐齐的桌椅。说完台词后，Neil哈哈大笑。如果看过他之前的电影，你现在脑海中应该已经响起了Neil像中了病毒的机器人一样念台词的声音（比如经典的“I can't believe you committed suicide.”)。但这次不同，这次他不再是机器人，在拍到第5部电影的时候，他终于开始像个真正的人一样自然地说话。毫无演技的他能做到这一点，原因只有一个，那就是“一切都是隐形的”这句台词，大抵是他自己拍电影的真实体验。说出这句台词的不是他扮演的角色，而是角色背后的那个人。

称呼Neil Breen为艺术家显然是不合适的，更合适的称呼或许应该是行为艺术家。他的成功来自于他的失败。不仅如此，他的失败还带着一种宝贵的、坦然的真诚。这种真诚的失败太难以保存了——因失败而放弃理想太常见，试图靠其掘金则会让自己沦为平庸，只有那种带着惊人迟钝或者通透得可怕的人才能将它成功保存下来。而就我所知道的，Neil Breen并没有因为被影评人恶搞而发怒，也没有因为自己的作品被当作邪典而生出借此发大财的念头。

谁都不可能从几部电影里真正了解一个陌生人的心理。不过要我推测，Neil电影里的各种杰克苏主人公（超级骇客，生化人，Space Jesus）大概能说明他真的是个自我意识过剩到迟钝的家伙，和他一起拍电影恐怕是种让人抓狂的经历。但我不觉得这能对他的事迹产生任何减损，因为当我们说起自己看Neil Breen的电影，我们看的并不是电影，而是Neil Breen本人。

我们会搓着手兴奋地想，这个人是如何能够拍出这等烂片的？他为什么会拍电影？为什么还要一部一部地拍下去？他的下一部会比这一部更烂吗？

然后我们得出结论，这个人除了可以专注而诚恳地做着一件注定失败的事以外，缺乏任何能够走向成功的品质。他只是不知疲倦地创造着属于自己的幻想，但这幻想却既浅薄又可笑。观众们都知道这一点，观众们都期待着他可以保持这种纯真的失败。而他也没有让观众们失望。

拍了14年电影后，当Neil Breen在新片里以疑似帕金森综合征早期的步态跑跑跳跳时，有人在观赏这部烂片时偶然间窥到了人类生命的有限性。但是荧幕后的Neil却仍以惊人的迟钝（或者通透）义无反顾地、不吸取丝毫教训地重复着他的壮观失败，也许会到身体条件不再允许的那一刻。仅仅凭借这一点，不论Neil Breen是否会被后来人记住，或是会以什么样的形象被记住，每当我想到这种可笑的执着，心中就泛起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。